行人更在春山外

《江湖边》

匡笑余著

天津人民出版社

年5月

林锋

“江湖边”,最初是一张专辑,后来是一家酒馆,现在,它成了一本书。

文字似乎天然带有总结性质。《江湖边》出版于同名专辑诞生14年后,同名酒馆开张13年后。就时间而言,未免是姗姗来迟的。但正因为姗姗来迟,它得以记录那张专辑的今夕昨日,那家酒馆的人来人往。流年暗中偷换,讲述“江湖边”故事的人还在那里。从此你有了一种可能:厕身江南西闹市的狭小空间内,耳畔是主人所作《晨钟》《暮鼓》,眼前是主人所写《始信江湖别有情》。一张概念专辑的主题终于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主题。

那个用将近二十年来演绎“江湖边”的人,是匡叔。匡叔名叫匡笑余,广州“秘密后院”乐队主唱,“江湖边”酒馆主人。据闻早年间,有许多人叫他“小匡”,但到我们相识时,他已是大家口中“人歌俱老”的“匡叔”了。“人歌俱老”,本是书中匡叔初见陈慧娴的慨叹,遥遥对应当年风靡香江的“人生何处不相逢”,用来形容听者、读者印象中风骨清癯、气韵平淡的匡叔,似也确切。只不过匡叔并不真的老,他做出那些令人有出尘之思的专辑时,将年逾而立。所谓的“叔感”更多是一种审美上的“老境”,或者说,一种不合时宜的坚持。

很多人看到“江湖边”,理所当然想到的是江湖生活。但其实,“江湖边”的重心在于“边”字。匡叔说,“江湖边”是一道世间的门槛,你可以站在这道门槛歇息,重新反观自己,然后可定进退。犹记得年与匡叔在酒馆讲论武侠,入港处,他指点墙上戴敦邦先生《水浒》人物图,谓个中排序多从自家体会,小友可能心知其意。彼时我还未见过书中那篇自报家门的《成败不须公论,得失只在此心》,趁酒意循序望去,公孙胜、鲁智深、燕青、李俊、阮小七、武松……不消说,这是对出处进退有讲究的主人,而于性格模糊的公孙胜和生气淋漓的鲁智深之间独尊公孙胜,足见其对道门的偏爱。江湖之远已是对庙堂之高的拒绝,可一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本身也就成了必须抽身远去的所在。这是“江湖边”三字的奥秘,也是《江湖边》所展现的作者姿态。

本书凡五章,首章“永年”叙乡土往事,次章“江湖边”记酒馆的朋友、猫和过客。三四章“秘密后院”与“对酒当歌”是匡叔音乐的两端,一端是古风的复述,一端是港乐的传承,前者为整个“秘密后院”乐队的共同追求,后者则近于私人喜好。尾章“唯余清影落江湖”是照片集,照看前述各章文字。书中所及人事,离不开故家、音乐和酒。这些意象指向匡叔向往的从前,指向“我的精神家园”。

就拿第一章的“永年”来说。永年是匡叔的出生地,追忆永年,似乎只是任何人无法回避的“朝花夕拾”情结。但在追忆中,你能看到那道草蛇灰线延绵至今的精神印迹。《一世人,两兄弟》是兄弟情,同时透露出八九十年代的港台音乐借由外出读书的青年人渗透进入乡野腹地的消息;《心事重重渡流年》记归去来的大外公,海峡两岸的一生飘零,折射出国族命运的沧海桑田中个人的渺小与无奈,如同散文化了的《爸爸的草鞋》;至于“吹将”二篇,童年的玩乐最终导向沾惠一个时代的评书与小人书,以及背后的武侠与历史。每一篇都在怀旧,但每一篇也都在照应今时今日的自己。写法无疑是内向的,因为不涉及激动人心的故事,也不作过多的延展和分析。只是反复白描,在曾经的中国,有怎样一些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入山道人的悲喜如是,粤语老歌的冷热亦如是,对弘一法师的寻寻觅觅如是,与行人酒客的萍水相逢亦如是。这些零散的、经验性的文字最终在一个抽象世界中圆融起来:武侠小说、粤语老歌建构了最初的侠客梦,故家的风物人情显影为从前的讲究,与更加久远的道情恰相印证。

商业的巨浪永远跟随新青年的喜好涌动。你会看到太多热闹场中人,从造型到动作,乃至舞台上的遣词造句,都在应和时代的潮起与潮落。匡叔很早拒绝了这种姿态,他选择安稳停留于某个从前。这个从前或许曾经主流,在今天则略显寂寞而寥落。武侠小说在某些人眼中早已过时,粤语老歌也早已简化为一个用几首金曲就能代表的时代符号,至于修行者的言语和津筏,更是久不闻见。但这是匡叔的路,他还在往前走。人生如寄,不舍昼夜的时间之流滔滔。生命注定要面临选择,并由此出发去成就一番修行。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对我而言,《江湖边》是一本关乎选择的书。如果说音乐的抽象性更有利于表达“是什么”,那么文字的经验性,就更利于讲述“为什么”。《江湖边》固然是一种怀旧的抒情,但作为安放自身的另外一种形式,它又有了连通今昔的可能。你不一定能成为匡叔的道友,但在拒绝逐人随队这点上,你可能成为他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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